年第16期总第22期
原载《山东文学》年第10期
金色的朝阳普照在锦秋湖上，一群群藏而不见的苇莺的“叽叽喳喳”将草尖树叶上露水啼鸣得更加剔透晶莹，腥芬的野风从河道里吹过来。晨起的人们有的挑着桶筲“吱扭扭”走出胡同，到老槐树旁的机井屋子那里去挑水，有的挎着篮子到桥集上去买菜，有的套了牲口下地去干活。外出打工的摩托车吐吐吐相约顺街窜去，骑自行车的上学的孩子们叮铃铃赶着路。慧琴刚把自己编织的蒲团、“火烧”、蒲窝、柳笸箩和草鞋等满满装了一车，打发贾华远的跃进拉着往县城送货去了，正要转身将几捆白柳条洒水滋润上，好开始一天的地窨子里的忙碌。忽然，从弟弟钟民家里传来了一阵紧似一阵的吵架声，伴随着打破了暖壶的碎裂，鸡飞狗跳的喧闹，一向他们挺和睦的啊，怎么今次就不消停了呢？引得路过的人们驻足观看……
慧琴赶紧丢下手里的家什，小跑着来到弟弟家里。
“他妗子这是怎么了？”
“你问他，吃里扒外的，这日子可没法过了。”
“大民，你，你……你先出去躲躲，我好生劝劝玉莲就行了。”慧琴一面责备着自己的弟弟，一面哄着玉莲道。
“这不是迁就得了的，她越来越不懂事了，我拿了几个钱借给华远叔，她就跟我闹，咋说也不听，都两天了没饶了俺，简直不通人气。建设和我是光腚子伙计，一块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我回来了，他却……撇下一家六口人，日子那么难，大叔玩车又赔了，我不帮他谁帮他？今次，说什么也必须拉他们一把！可她……”钟民越说越生气。
“邻舍百家谁过不去坎了，裕个急也应该，可他也不商量，一下子给了12万，方正在天津上学又快交钱了，这手底下空空的，昨天晚上孩子打来电话说是想俺，俺正打算过几天去陪读，可一扒拉，钱都没了，叫俺咋办啊？你知道他好装大狗，五年前，带头建大棚养蘑菇吧，挣了是大伙的，可后来又赔了，却算自己的，一个人揽了23万元的债，谁领情？俺去年才还清了账，这不又掉进火坑了！
“你再哭！你再嗷号！惹得……丢不丢人啊？你，你，你……你这臭婆娘！”钟民脸色蜡黄起来，嚯地站起来，揪着媳妇衣领，扬起巴掌来，就要打下去。
“他婶子你是啥事过不去啊？咋就大清晨哭得和四天王样？！”爹娘和七八个邻居也闻讯赶来，“干啥？钟民，你，你这混小子！”父亲抢先一句，止到火候上，才没打成堆。
钟民一摔门子，玻璃“哗啦啦”掉了一地。他头也不回地径直上村办公室去了。
“他妗子，你甭计较他那邪驴脾气，转回头就又好了，你也收拾一下屋里，男人大多都是帽子头火，咱不和他们一般见识。俺先回去烧火，要不就耽误喽！方瑞下了早自习，还来家吃饭呢。”
原来，前不久，贾华远因为买农用运输车和进藤柳原料的事找过信贷员王鹏，可他才出过车祸，经济状况太差，农信社不同意贷款。这事不知怎么传到钟民耳朵里了，他就对王鹏说：“贷款利息那么高，贾叔饥荒多，你就把我那12万元存款拿出来给他吧！”前天上午，王鹏是拿着银行的提款手续让他签字的，玉莲才知道了丈夫做的“好事”，就和钟民打了一黑夜唧唧。
玉莲眼泪抹了大半天，她趴在铺盖上，抽泣得肩膀耸颤，一言不发，可谁说她都听不进去，任凭姐姐和邻居长辈三番五次地劝解。临近中午了，自己把一些常用的镜子、梳子零碎东西等塞进手袋里，又把几件子衣服用包袱裹了，出门来到老槐树下，招呼了一辆五菱面包车坐上走了。
慧琴上街买了个西瓜提溜着进屋，喊了好几声都没有回声，几个房间找遍了，也没见到她的身影。慧琴有点着急，可对于赌气躲出去的事，作为女人她最理解，“八成是到寨郝婶子那里去了。”她这样想着就，掏出手机拨了电话，可传出的是：你的电话无法接通。“关机了！”过晌三点多，她又打，还是如此。接着，拨通了寨郝的老年手机，寒暄了几句后，得到的回复是：“玉莲她没来啊！”这下慧琴可就慌喽神了，却不敢露出真相和急躁情绪，以免两头老人们挂拉，当即，红着脸撒了个谎说：“他妗子往县城送货，俺还以为回来到你那里打拐去了呢！等一会可能就到家了，俺找她有个事商量哦。”这样的称辞理由很日常生活化，估计那头老人们不会起疑心。然而，关上手机，慧琴额头上竟急出了一层汗珠子，“弟妹到底哪里去了呢？会不会一时想不开……弟妹啊，弟妹！”她越想，头越大……
怎么对弟弟说呢？他还在气头子上，肯定听不进她的话去。
慧琴知道钟民在村里，说不定去哪个地窨子转的了。他很少蹲‘大队部’，对于这么个传统手工编织专业村的发展，他比谁都上心，自己的弟弟她知道钟民从小办事一勺子一碗，热情直爽，好打抱不平，当兵几年更历练得雷厉风行，可就是不晓得打弯，更不会整幺蛾子，耍小心眼，当下，虽说是早就分田单干了，可这一个村的老少爷们抬头不见低头见，打断骨头连着筋，一窝绾蔓子绕根地瓜，是永远撕扯不开的利益共同体，他领搭着五千多口子人往前奔，就业门路那么少，千军万马过手工编织独木桥，没有可观的盈利、进项，要实现经济增长农民增收岂不是一句空话？时代在飞速发展，如此原地踏步慢行，怎么不会落伍啊？说实在的，作为当家人他能不着急上火？村里家家户户几乎无一例外地搞着蒲草、芦苇和杞柳编织，然而，他们对于自己嬎的“蛋”，没有核价权、设计权、决定权，不能面对面与消费者直接协商洽谈，而肥油都让国营工厂、贸易公司和个体大户撇去了，以前的产品销售渠道只有两条，全部被县里通上一体的外贸工艺品公司以“下来样品”货号官气十足的派活低价“订做”，”睁眼糊弄瞎子”，然后，转售出口欧美日本，近几年才被取得进出口权的股份制大宗工艺品公司稍高价钱收去，极少的被小个体户零星贩运大中城市内销。由于人稠密土地稀少，妇女们差不多都蜷在家里“拧样品”挣小钱，也就解决个居家过日子的“灯油炭火”买菜零花，混个温饱，略有盈余。虽然为本县北乡里人家所钦羡，但离大福大贵十万八千里。同时，随着联产承包生产责任制的实行，松绑了的北乡喽地多的大优势发挥了出来，光种棉花一项就拉掉了河崖上人鞋子。而这一时期的八十年代相当长的阶段，国际草柳编市场低迷，当地农民牛筋拔力生产出来的“样品”多为县内赶集买卖的日常生产生活使用，其他鲜有人问津，很多甚至被迫忍痛踩烂当柴禾烧了。尽管县里给予补贴扶持，但整个草柳编行业年产值从未超过万元，难以做大做强。
造喽金饭碗却拿个泥钵的钱，作为土生土长的湾头街娃娃，钟民他说什么也瞧不下去了，军人出身的他服竹杆不服井绳，正思谋着和大伙用实际努力改变现状，六年前的头秋上，村“两委”先后换届选举，他凭着正实有文化敢创业，不负众望，被党员和乡亲们推到了当家人的位子上，成了党政“一肩挑”，他没把自己当做一回事，又没有没打算不干几桩子大事。在头一次村民小组长参加的“诸葛亮会”上，他慷慨激昂地跟大伙讲：“手工编织的主体生产者——农民，长期处在整条产销链条的最低端，只赚辛苦费，这种局面不翻过来，草柳编业难有起色！”
但要真如愿以偿，干起来谈何容易啊！万事开头难，这他知道，射弓没有回头箭，他开始失眠了，可早晨起来还得硬撑着忙活。他通过自己在部队的一些首长、战友联系销路，自己掏腰包出发，到东北、山西、陕西和新疆等地的许多油田、石化、军工单位推销街坊们的手工编织产品，在黑河市和俄罗斯的边贸客商签了五笔供货合同，虽然内外都属于小额的，可毕竟找到了市场脉络，积累了经验。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泥腿子的他算是摸上了市场韵脚，也看到了希望和生机。回村后，他让大伙扩大生产规模，一下子又盖了仨可容纳多人的地窨子，外村的人们也纷纷受雇于湾头的手工编织大户。村民贾拴柱的地窨子、“跃进”车和柳条子等生产用具就是他帮助上的。他只晓得为贾家解困了，也没事先跟妻子商量，于是，就导致了和玉莲闹别扭，可手心手背都是肉，目前大伙子都手头拮据，叫自己怎么办？不过，话说回来钟民是张飞绣花粗中有细，他也很明白要是早跟媳妇透了信，眼下，存款利息都那么高，要无偿借给一个玩拖拉机跑运输拉下一屁股的人家，她压根都不会点头的。在这一点上，他承认自己耍了“大男子主义”土活，他要实现党旗下“决不让一个群众在小康进程中掉队”的庄严承诺，心里却也很感觉对不起玉莲，可表面上却必须硬撑，一服软往后就啥事也甭想办了。这就是他豁出去怼她的动机。然而，先赢一招却是自己主观摆谱先入为主的结果，接下去，挣钱的事不是闹着玩的，更不是靠外观漂亮的豪放潇洒动作就能搞定的，得处处小心谨慎，稳扎稳打。这场戏该如何赶着唱？说实话，他心里也没有底气。
钟民正心绪不定地走着，俗话说：床前头吵架，床后头和，两口子没有隔夜的仇，姐姐打给他的电话他没上急，两口人，结婚多少年了，没有马勺不碰锅沿，今次虽说是“得罪”的有点重了，却不至于发生什么不测，自己的老婆他能没有数？索性把她忘到了耳朵后面去了。其实，钟民心大着呢，他才不关乎什么儿女私情，婆婆妈妈，针头线脑，碎二嘎唧的鸡毛事呢，他愁得是县里控制的贷款额度太小，又缺少大的投资赚钱项目，浑身有劲没处使，全村两千多人的手工大军该如何突围？他又怎样带领大伙抡出三板斧？热血在体内奔涌着，一腔干劲没找到喷射的火山口，使命担当甲虫一样噬咬着他五尺男儿的不屈怀襟。心里烦烦的，头顶上的阳光透过老槐树繁茂的枝叶，毒毒地刺辣着他古铜色的脸，猛地抬头望去，耀得他更眼前发花，直贴灿白膏药，谁家的一条小狗咬着块“露水集”上卖肉砍落的碎骨茬子从面前跑过，四肢倒悠慢了，拦了他的路，被他踢了一脚，嗷嗷叫着窜了。
“这不是钟民书记吗？哪里不顺心？狗跟你犯相了？”他抬头一看见是同学封登，“你这家伙从哪里冒出来啊？”“这不是领着找柳编高手哦，正要上你那里去。不早了咱……喝一壶去”说着就往街西边的蒲姑饭店里拽他，非要做东请他吃饭不可。“啥时候学的虚闲冷气的了？今天，哈哈，因为你给狗争理，我就欺负你一回吧！到了锦秋湖湾头这地界上就得听我的，你嫂子不在，走走咱家里去坐坐。”说着掏出手机跟饭店里订了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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