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编的话:
美国当地时间12月6日,特朗普正式宣布承认耶路撒冷为以色列首都,并已要求使馆启动搬迁计划,将从特拉维夫移至耶路撒冷。
但特朗普又表示,他还是会继续支持以巴进行和平谈判,支持“两国方案”。
这后一句“补充说明”,显然没有止住大家的担忧。消息一出,许多国家纷纷表示不满,连美国自己驻世界各地的外交官们也认为这简直是玩火,要求总统“收回成命”。
究竟大家在怕什么呢?
怕以巴一不冷静就炸了?
怕耶路撒冷这个轻易不能触碰的圣城,稍不留神,就搅起了中东大乱?
虽说于美国而言,特朗普不过是兑现了20年前的诺言——
美国国会年通过“耶路撒冷使馆法案”,承认耶路撒冷是以色列首都,并要求政府于年5月31日前把使馆迁往耶路撒冷,但允许总统出于国家安全利益考虑推迟迁馆,且必须每6个月向国会通报一次。特朗普的前任都决定推迟迁馆)。
因此,特朗普的这个新动作才引起如此大争议,但它对中东局势的真正影响,还是要回到耶路撒冷的历史遗留问题,回到二战前后那段时间,看看欧洲人、以色列人、巴勒斯坦人的民族主义问题。
此话怎解?我们先看一段道长在《一千零一夜:爱与黑暗的故事》中的解说,对二战时的民族主义问题做一个“入门级”的介绍。
然后再寻路大中东,从历史解读硝烟。
本文约字,预计阅读时间13分钟。
《一千零一夜》、夜《爱与黑暗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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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述
梁文道
1.
以阿冲突,难兄难弟的自相残杀
以色列大作家阿摩司·奥兹这本名著(《爱与黑暗的故事》)里面的其中一段话,可以帮助我们理解以阿冲突问题的实质。
他说:到底以阿冲突是怎么回事?他做了很简单的一个讲法——他说想想看,当年欧洲帝国主义时期,殖民全世界,来到了阿拉伯人的土地上面,殖民他们,羞辱他们,欺负他们,压迫他们……
等到有一天,这些欧洲人都要离开了,忽然又来了一群犹太人,带着欧洲崭新的技术,带着他们的殖民主义,带着他们的言语,带着他们的种种的想法跟技术,又要来这里。
这些人很可能就是跟欧洲人是同一批人,因为它们都是欧洲来的。换句话说,这些犹太人就是欧洲帝国殖民主义的新一代接班手。
而以色列人呢,这些犹太人,他们原来在欧洲也是受尽了屈辱,被人歧视,被人赶进城市里面的陋巷之中,组织成一个一个的居住区,不准他们出来,到后来甚至要屠杀他们。
那么今天,他们来到这片土地上面,却受到本地人的歧视跟仇恨,这些本地人总想掐着他们的喉咙,希望能够掐断他们的气管,以此取乐。
但是这两方面的人,从来没有想过,在某个意义上面,它们都是欧洲人的受害者,他们是难兄难弟,他们为什么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呢?这是个很好的问题。
2.
欧洲的民族主义
到了以色列的那些犹太人……他们原来在欧洲居住,住了可能有两千年到一千多年,这些所谓的移民也都是欧洲的本国人了。
而这些人,的确因为他们的语言、生活习惯、宗教跟主流社会不太一样,所以在历史上面受到大大小小的迫害,被人围困过,但是还不至于产生一个非常大的、灭绝性的行动。
但是等到十八、十九世纪的时候,欧洲的民族主义起来了,而我们知道民族主义这个东西,有时候可以是一种疾病。
民族主义会让人以为,我们这片土地上面,就只应该住着一群说同样语言,有同样生活方式,信仰同样宗教的人。
那么在这个时候,犹太人就变成是一种另一个民族的人,而不是在这片土地上面跟我们一起住了两千年的邻居,他们是另一个民族,他们窃居我们这片土地,他凭什么住我们这个地方?
特别是在东欧那些天主教国家,他们尤其歧视犹太人,他们他们认为杀死耶稣的就是犹太人——尽管耶稣也是犹太人——犹太人要为耶稣流的血负责任。
实际上,犹太人参与了欧洲一千多年来的文明进程,犹太人不只吸收学习欧洲文化,还参与了我们今天所知道的欧洲文化的创造,在那里养育孩子,在那里老去,吃那个地方的食物,喝那个地方的水。
忽然有一天,欧洲人说你们滚出去,你们滚回巴勒斯坦去,甚至还要杀害他们……
于是犹太人被迫要离开,他们就听话,乖乖地滚回巴勒斯坦去……
但是当他们回到巴勒斯坦之后,巴勒斯坦的每个地方的墙上又喷着另一种字,写着什么呢?犹太佬,滚出巴勒斯坦去。那他们应该去哪里呢?
小编的话:
我们今天要理解特朗普的新动作为何引起如此大争议,必须回到大中东的历史和文明。
在海外任教多年的著名学者张信刚教授,曾在香港《信报》上连续发表了39篇《游走于文明之间》,记述其个人在“大中东”地区的旅游和居住的经历,后整理修订成《大中东行纪》一书。
作者从历史与文明的角度对中东地区的探讨,时至今日仍未过时,今天我们摘选了其中关于以巴的两篇文章,删减整合如下。
这几段文字,从历史和现实的角度,为我们解释了今天耶路撒冷问题的根源与实质。
文
张信刚
选自《大中东行记》
1.
耶路撒冷的归属
大卫王是古今所有以色列人的英雄。他于公元前年前后统一迦南地,建立了犹大王国,把首都命名为“Zion”,意思是“烤焦的沙漠”,后来改称耶路撒冷,意思是“和平的住所”。
他的儿子所罗门王扩张领土,在耶路撒冷修建圣殿,将摩西的约柜放在殿里。但后来所罗门王的国家分裂为南北两部分,北部称为以色列,南部仍称犹大国。
今天的耶路撒冷仍然是一座具有沙漠风格的都市,因为一次大战后英国统治期间曾经规定,所有的建筑物外表必须采用灰色的沙石。
年之后,它的西区新城属于以色列,东区旧城则属于约旦;
年“六日战争”时,以色列占领了耶路撒冷的东区和约旦河以西的全部领土。
四十多年过去了,以色列老早就把全部耶路撒冷当作它的领土,并且把首都迁移到这里(许多国家不肯把大使馆迁来)。
但是历来代表巴勒斯坦的组织和所有阿拉伯国家都不承认这一点,认为耶路撒冷应该是巴勒斯坦共和国的首都。
目前以、巴和阿、以冲突的焦点之一就是耶路撒冷的归属。
耶稣圣墓,十字军运动即由夺取耶稣圣墓(HolySepulchre)开始
从力量上说,以色列具有任何阿拉伯国家所无法挑战的军事优势,任何阿拉伯国家都没有力量强占西耶路撒冷。
从法律观点看,以色列可以引用“既成事实”的原则,而巴勒斯坦人则可以援引当年联合国的几项决议。
我喜欢从历史与文化的角度剖析国际冲突,而在这个问题上,双方都有相当的理据,很难做出清楚的判断。
犹太人自公元70年神庙遭罗马人捣毁、人口被驱赶四散之后,历经罗马帝国、拜占庭帝国、阿拉伯帝国、“十字军”时代、马木留克王朝,一直到近代以来奥斯曼帝国的统治,都没有多少人住在耶路撒冷。
但如果说因为以前没有大量人口居住某地,便缺乏提出领土主张的合法性,那么世界上的政治版图永远都不可能有大变动。
阿拉伯军队在公元年进入耶路撒冷进行统治之前也很少有阿拉伯人住在那里,而阿拉伯人进入耶路撒冷是对以往政治版图的否定,与以色列人目前的做法属于同一性质。
哭墙前面的犹太教徒
今天,犹太人以他们的古老历史和被毁的神庙地基(templemount)为主权的理由。
阿拉伯人则以在同一地点的两座清真寺和《古兰经》里记载穆罕默德被真主在夜间由耶路撒冷召上天(“登霄”)为理据,声称耶路撒冷是穆斯林的圣地。
以此类推,基督教徒一样可以用耶稣的被钉十字架与复活,以及现在被维修得很好的耶稣圣墓(HolySepulchre)都在耶路撒冷为依据,主张对耶路撒冷有控制权。
事实上,在伊斯兰世界恶名昭彰的“十字军”正是以此为借口发动战争,并且以耶路撒冷为首都建立了持续一个世纪的拉丁王国。
有意思的是,由于基督教几个宗派在耶路撒冷古城的基督教管区里都占有一席之地,彼此又互不相让,耶稣圣墓大教堂那把古旧的大钥匙多个世纪以来一直由一个住在附近的穆斯林家族保管。
在哭墙广场上举行受诫礼(BarMitzvah)的13岁犹太男孩
19世纪末,从俄罗斯到波兰,从法国到德国,都掀起了反犹太的风潮。这时一位已经融入当地社会,并不信奉犹太教的奥地利犹太裔记者赫茨尔(TheodorHerzl)提出了犹太人建国的理论,称为“Zionism”(汉译“犹太复国主义”),希望在巴勒斯坦建立一个社会主义的国家。
这个理念得到许多犹太殷商的资助。奥斯曼统治者从来都对犹太人很欢迎也很重视,因此当时统治巴勒斯坦的奥斯曼人并没有阻止欧洲犹太人移民巴勒斯坦。
自一次大战后到二次大战前,英国人托管巴勒斯坦的时期,犹太人在英国人的应允下加速移民。巴勒斯坦的阿拉伯人开始警觉到犹太人大量移民对他们的不利,促发了几次大暴动。
年,以色列宣布建国,引起第一次阿、以战争。以色列以寡敌众,英国的蒙哥马利(Montgomery)元帅认为以色列支持不了三个星期,结果阿拉伯国家的军队“内战内行,外战外行”,让以色列这个新国家在巴勒斯坦站稳脚跟。
伊斯兰世界第三大圣地的圆顶清真寺(DomeoftheRock),70年代由约旦政府出资重建
2.
巴勒斯坦人的命运
以色列建国后,阿拉伯国家不予承认。阿拉伯和以色列先后四次战争,以色列取得了更多领土。
根据以色列宪法,境内的阿拉伯人是以色列公民,他们有选举权,但“免除”服兵役的义务。
逃亡在外的巴勒斯坦人成为无国籍者,数十万家庭的几代人已在各邻国的难民营中度过了六十多年。
与此形成强烈对照的是,年以色列颁布《回归法》(LawofReturn),欢迎世界任何地方的犹太人随时“回到”以色列定居。前文提到,最近有几位自称是犹太人的中国人被接受“回到”以色列定居。
近六十年来有几百万犹太人移民以色列。
第一批是纳粹种族灭绝的幸存者,大约一百万;第二批是几次阿、以战争后从阿拉伯国家迁移至以色列的大约一百五十万主要是说阿拉伯语的犹太人;第三批则是自前苏联移民去的说俄语的犹太人。
目前,以色列境内的阿拉伯人大约有一百五十万,加上“西岸”和加沙地带的四百万人,阿拉伯人和犹太人的总数大致相同,各约五百五十万人。
由于人口素质、军事和经济力量、国际动员能力的明显弱势,巴勒斯坦人想要在年前的巴勒斯坦领土上建立国家已没有现实性。
所以,巴勒斯坦人同意在约旦河“西岸”和加沙地带先建立巴勒斯坦民族权力机构,实行自治,再设法建立以东耶路撒冷为首都的巴勒斯坦共和国。
这符合年联合国所建议的“分治”原则,但拟议中的巴勒斯坦的领土却较当年决议案中小了许多。
3.
以色列与巴勒斯坦前途的三种可能
我很相信心理决定行为,地理决定文化,人口决定政治。以色列与巴勒斯坦的前途有三个主要的可能性:
第一,分为两个领土稳定而互相交往的国家;
第二,以色列逐渐蚕食巴勒斯坦土地,压缩巴勒斯坦人的生存空间,迫使巴勒斯坦人逐渐迁居阿拉伯邻国,把以、巴矛盾转化为更长期的阿、以矛盾;
第三,双方缠斗不休,生活质量下降,一部分年轻的以色列人开始移民国外,逐渐改变犹太人和阿拉伯人在数量上的均势。
以色列的当政者面对着十分困难也极为严峻的选择。在最近几年的阿拉伯世界的动荡中,以色列的“鹰派”政府十分低调,很少评论;伊朗禁核协议签订后,以色列政府十分愤怒,但怒气似乎更针对美国,在中东并没有实际行动。
与以色列的态度相对照,巴勒斯坦的世俗派“法塔赫”和激进伊斯兰主义者“哈马斯”近几年似乎比较能够配合,已经正式建国,并且成为联合国的观察员。
美国奥巴马总统于年又一次重申了美国一贯的政策,促使以色列和巴勒斯坦以年战争前的边界为基础,进行直接谈判,决定双方日后的领土。
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BenjaminNetanyahu)并不拒绝谈判,但是坚决不承认哈马斯,并且坚持耶路撒冷绝对不可以再度分裂。为此,美国行政当局和以色列政府之间已经出现了裂痕。
美国联同世界上几个大国(包括中国)和伊朗于年达成了关于核材料与核武器的协议,因此停止了此前多年来对伊朗的制裁。以色列对此极度反对并且猛烈抨击。
阿拉伯世界正在进行着一场大半个世纪甚至是一个世纪以来最为深刻的社会变化。
依我看,纳赛尔时代的阿拉伯民族主义已不可能成为阿拉伯世界的未来方向;本·拉登已死,他所代表的“圣战运动”和建立现代哈里发国家的思想也不会得到多数阿拉伯人的支持;继“基地组织”而起的“伊斯兰国”虽然嚣张,其实不会得到多数阿拉伯人的支持,更不会真正影响到世界格局。
目前的国际形势有利于解决六十年来没有得到解决的以巴问题。然而,无论这场大改组、大变革把阿拉伯各个国家带往何方,以色列都不会变得比今天更具有优势。
因此以色列应该致力于建立一个和平的外部和内部环境。以色列限于地理环境,很难防御从加沙地带和“西岸”某些地点发射的火箭炮,因此它要求有安全的地理环境,坚持在约旦河西岸某些地方建立居民点(并且驻军守卫),并不是虚构的理由或无理取闹。
问题是,以色列能够用什么来交换自己安全所需要的居民点?
以色列当政者的最佳选择应该是在还具有明显优势的时候,在联合国安理会五个常任理事国的支持下,与巴勒斯坦达成协议,令“两个领土稳定而互相交往的国家”这一选项得以早日实现,并尽力为“一块土地,两个国家,三种宗教”的局面寻求广泛而长久的国际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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