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带我进入种植多肉这个大坑的时候，她和华先生还没有结婚，还在为一个稳定的工作坚持奔赴考场，晚上借住在我家，精神抖擞像个女战士一般。
考完试的周末，我们一起去花鸟市场淘各种肉植。我记得她对我说，华先生说，这样很好，有一个兴趣爱好，将来退休就可以安度晚年；她说，但是兴趣爱好是很烧钱的，从植物本身到土壤，到铺面石，到适用的花盆，各种讲究——这就是一个填不平的“大坑”；那时候的她还像个少女，是高中时期那个说话声音有点娇却举止奔放的清瘦女孩。
我跟着她买了一盆鲁氏石莲，毫无疑问地以死亡告终。
然后我们又在网站上购买了一批种子，我以燕子不能理解的角度喜欢上了生石花，俗称屁屁花。那个时候的肉植还没有现在这么廉价，在花鸟市场见到的一盆屁屁花，带青石花盆，标价多人民币。我跟燕子说，要是我能种出一大堆生石花来，那不是很发。燕子无可奈何地白了我一眼。
深秋播下的尘埃一般的种子，在封着保鲜膜的小花盆里，以令人惊喜的状态萌芽生长，要按耐下不知多少骚动，才能克制着静待着更粗壮的未来。期间还养过特玉莲、子持莲华、鹿角海棠、姬星美人等等等等，均以各种不同的原因呈现出不同的临终病态，无可挽救。
唯一存活下来的只有一颗鸾凤玉，仙人球属的鸾凤玉。
而燕子的多肉大大小小摆满了三层花架，晒太阳时随手拍下的照片，不输网路上的各种美照，印象最深的是其中一盆山地玫瑰，质感厚重却层层线条细腻，反差之美别具一格。燕子说，等我什么时候摆脱了“多肉杀手”这个等级，她就送我几棵山地玫瑰。
那时候我想应该很快的。
现在回想起来确实挺快的，医院的行政工作，和华先生意志坚定地完成了婚礼，拥有了一个女儿。
那年夏天，趁着生产之前我们有一次小聚，燕子在咖啡店点了一大份冰淇淋，华先生直呼，管不住这个孕妇；而燕子大手一挥，吃一点点没关系的！她说，你抽空来拿山地玫瑰啊，我最近快没有时间照顾它们了。
燕子生女儿的时候，疼了接近56个小时，实实在在的难产。彼时我也在二胎的孕吐中死去活来，只能时不时发个信息问华先生，情况怎么样了啊。华先生满是心疼地回复，她实在太倔了，非要坚持顺产，非说不能白疼一场；好在宝宝没有缺氧迹象，终于是顺产生下来了。
我医院去看燕子，她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口气，疼死老娘了——此处省略粗口字，也许因为生完孩子，所以更加奔放了。
也就是那时候，我决定我的第二个孩子，小名要叫“多肉”，萌系植物，多长点肉，觉得寓意不错。燕子躺在床上笑着说，脑回路清奇。
在我的孕期，播种的生石花从萌芽的20多棵剩下最后4棵，其余大盆小盆亦从室内每天看顾到弃置阳台全然露养，零落不齐。生完肉宝6个月，我问燕子，想做一下整理，顺带入一些新的品种，成一个拼盆，你觉得哪些品种拼起来比较合适？燕子说——我能想象她对着天空翻白眼的样子，就你这个“杀手”而言，就找一些好养活的全部堆在一起好了。于是我仍然以一种无知无畏的状态在网站上买了一堆自己都记不清楚名字的肉植回来，找出一个残存的并不是专门用来种多肉的大花盆，埋头种了下去。然后继续保持露养。
也许是量变终于引起了质变，这一次随手种下的居然都生长得非常漂亮，尤其是移盆以后的4棵生石花，几乎是以肉眼可以观察到的速度，在两个月内直径增大了接近一厘米。
这种散养的状态，给了我某种启示，于是肉宝也和传闻中的二胎一样，当猪养，各种地上随兴乱爬，反而比他的照着书养的姐姐更加健康皮实。
我兴奋不已地拍照发给燕子，她说，很不错呢。言语间多了一份钝重感，源于对一个体弱的女儿力不从心的种种不易。不易到无暇看顾那铺满三层花架的肉植，说好送我的山地玫瑰，也所剩无几。
心里自是感慨万千，毕竟从高考到找工作时期的各种压力山大，都未见她如此心力交瘁。毒鸡汤地说，我们总要经历一场比一场更痛的洗礼，才能蜕变生长。我反复地安慰，以后会好起来的，你看你看，肉宝的姐姐现在也比以前好多了。但言语苍白得不能自信——等待的日子如何漫长煎熬，非身处其中，是无法体会的。
孩子，何时你能对他安心地放手，放开手又如何全然安心？他和植物一样，却又和植物完全不一样……
也就在那两个月美美的生长期过后，我的生石花不翼而飞，只留下花盆里四个不显眼的小洞。给燕子发信息的时候，我不可遏制地按下了一堆涕泪泗流的夸张表情，燕子终于幸灾乐祸，应该是被小鸟偷吃了！多么奇妙的大自然！
半个多小时噼里啪啦的信息往来，我站在阳台，和她像回到了数年前的夜晚，坐在我家地板上一样的，肆意自在。
后来，还是买了种子，从尘埃般的大小，继续从头开始，这是我爱的生石花才有的待遇。
天晴的早晨，在阳台蹲看一众肉植，岿然不动的如鸾凤玉者，契而不舍终于种成的如姬星美人者，喜大普奔死而复活的如雅乐之舞者，生命中的第一棵老桩如巧克力方砖者……用手指轻轻戳一戳，结结实实生长力充沛，区别于其它枝条柔软的花木。
而当我敲下这些文字的时候，生石花成功萌芽的有12棵，顺手播下的还有山地玫瑰，有5棵已经有明显的存活性能。我想，等这些种好了，种成了老桩，我可以送给燕子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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