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在成都驻扎一月之后,向大亨部又奉令到蜀地各处征战,直到将元将完者都彻底击败。约半年之后,蜀地战事才完全结束。
一日上午,向大亨、向大坤弟兄率土司兵与戴寿、万胜的兵马一起奉命凯旋而归重庆。明玉珍大开城门并亲自迎接。
“将士们,欢迎你们!”明玉珍上前招着手道:“我已备下庆功宴为诸位洗尘慰劳!”
“多谢大帅!”向大亨等将领欠身答礼。荷戟执刀的兵士们浩浩荡荡开进城内。明玉珍在帅府与数十位将军和大臣们进行晚宴。
“诸位将军,今日本帅非常高兴。”明玉珍举起酒杯道:“你们征战凯旋归来,让我们为决战胜利而干杯!”
“干杯!”众大臣和将领端起杯来一饮而尽。明玉珍接着又道;“现在蜀地各城都已被我攻占,元军守将朗草歹、赵资和完者都均被生擒,这是诸将士勇猛作战的结果。我们在蜀地取得完全的胜利,大家理应好好庆贺庆贺!”
大将万胜问道:“大帅,几位元军俘将你将作何处置?”
明玉珍道:“我想劝他们归顺本帅,只要他们降服归顺,我还会给予重用。”
“可是,他们不肯降服,我已经劝过多次了!”
“诚心劝他们不听,那就只有斩首弃市,这事就交给你处置了!”
“好,我会让他们死个痛快!”
两人说到这里,向大亨又插话道:“大帅,如今仗已打完,我们兄弟打算班师回老家,你看怎样?”
明玉珍道:“你回去干啥?你们兄弟征战立了大功,我还要重用你们。”
向大坤道:“我们想回去看看家人。”
明玉珍道:“你们思念家人,可让人把家眷接来嘛。再说,靖安土司有你大哥向大雅坐镇,你们何必要回去?就在这里跟着我干,包你们兄弟今后荣华富贵享受不尽!”
“对,你们兄弟就在这里留下,跟着明大帅,决不会亏待你们的。”大将戴寿亦劝说道。
向大亨道:“让我们兄弟留下可以,但不知大帅今后有何长远之策?”
明玉珍道:“我们有了蜀地,将来还可向中原图发展。”
“依我看,大帅现在就可以登基称帝,建立一个国号!”大将万胜忽然插话道。
“尔勿乱言,我哪能当得皇帝?”
“万将军没有乱言。”向大亨又道:“古人曰:‘将相本无种’,皇帝其实亦无种,譬如秦始皇赢政,汉高祖刘邦,唐太祖李渊,宋太祖赵匡胤,他们立国之初哪一个又是皇帝之种?他们当皇帝,都是凭手段和实力才夺得高位。大帅如果能称帝,我们兄弟一定留下,帮你去打江山。”
“好,此话只在此处来讲,诸位不可再多言。”明玉珍又道:“现在徐寿辉早已称帝,我们都算是他的臣下,他亦有恩于我,我岂能忍心背叛,再说,如今天下正混乱着,中原大势未定,我们也不能冒然称帝,大家暂时安守蜀地,多多扩展兵马,以后争夺天下,也就有了资本。”
众大臣和将军听了他这番话,方不再争论。大家端着杯开始互相敬酒。明玉珍端着一杯酒,准备敬向大坤时,忽然问道:“听说你的部下有位土兵是女扮男装,可有此事?”
向大坤回道:“是有此事。”
“那位女兵叫何名字?”
“叫白玉莲。”
“她在哪里?”
“在外面厅堂会餐。”
“去,把她叫来,本帅要奖赏她。”
向大坤随即到外厅将白玉莲叫了进来。
这时的白玉莲已换了女装,她穿着镶着花边的土家布衣,头上已留了两道短辫。明玉珍一见到她的模样,立刻喝彩道:“好一个美人儿!你就是那女扮男装的白玉莲?”
“禀大帅,小女子就是。”白玉莲回道。
“你为何要女扮男装上战场?”
“我想学木兰从军,上战场杀敌立功!”
“好,有志气。我听说前不久攻成都,你还负过伤?”
“是的,我的肩膀中了箭伤,现在已治愈!”
“你征战负了伤,是有功之士,本帅奖赏你白银五十两,织布一匹。”
白玉莲激动地道:“多谢大帅奖赏!”
明玉珍这时又看着她道:“白玉莲,你结婚成家没有?”
白玉莲回道:“还没有。”
明玉珍又道:“还没结婚吗?本帅给你做媒找个丈夫如何?”
白玉莲忙回道:“启禀大帅,本女子已订了婚。有了未婚夫。”
明玉珍道:“呵,这人是谁?”
白玉莲道:“就是向大坤,我俩已订终身。”
“啊,原来是向副将军,恭喜,恭喜你二位。你们怎么不早说?既然订了婚,那就结了婚多好,本大帅愿成全你俩,明日就办喜事如何?”
向大坤道:“禀大帅,我们尚未安顿下来,还没有住房呢!”
明玉珍道:“这个好办,这府外有处望江院,就分给你们兄弟住,你们的土司兵都驻那里,你们明日就办喜事!我要亲自为你俩主婚!”
“谢大帅!”向大坤和白玉莲齐声回道。
第二天,向大坤和白玉莲来到“望江院”一瞧,只见里面十分宽敞,有数十亩大面积,院内又有东院和西院之分,主将向大亨住东院,副将向大坤住西院。东院略大,有一栋主楼,十余栋平房;西院有一栋主楼,五六栋平房。两院除主楼外,均是士兵们住的房子。望江院原为重庆一个大户人家所购置,明玉珍攻破重庆时,这一家人在战乱中逃向了内地。明玉珍将这处院子赐给向大亨兄弟住,也是想尽力挽留这俩兄弟为他效力。
经过管房官员半日的精心布置,望江院的两院房子很快被清扫布置一新。
当日下午,明玉珍果然亲自来到院内参加了向大坤和白玉莲的婚礼。众官员也纷纷到了院内来祝贺。此时,向大坤和白玉莲分别穿上了明玉珍派人送来的结婚礼服。新郎穿的是紫色绸袍,胸前有金鱼戏水图案;新娘穿的是红绸上衣和蓝色裤子。绸衣上有红梅花点缀。礼庆在一处神堂前举行。明玉珍以主婚人的身份祝辞道:“今日是向大帅和白玉莲的大喜之日,我衷心祝愿他俩喜结连理,早生贵子……”众人随即鼓掌叫好。接着,在司仪的主持下,向大坤和白玉莲分别拜了天地、菩萨,又朝父母所在的两南方磕了头,然后夫妻作了对拜。仪式完毕,一对新人便被导引进洞房。随后,人们吃吃喝喝,醉饮狂乐,到晚上又进洞房热闹了一番,大家闹着要新郎唱歌,向大坤一再推辞不会唱,白玉莲推却不过,最后展喉唱了一首湖南土民们唱的民歌,其歌词曰:韭菜开花细绒绒,
有心相恋不怕穷。
只要二人情意好,
冷水泡茶慢慢浓。白玉莲的嗓子明亮清脆,那悠扬的曲调听起来十分动人。一曲唱毕,众人纷纷鼓掌叫好。
闹洞房到半夜,大家终于各自散去。剩下一对新郎新娘,俩人含情脉脉兴奋之极。白玉莲见新房书案上有笔墨纸张,于是提议道:“今日大喜,我俩合吟一首诗如何?也作个纪念。”
大坤道:“行,你出题吧!”
玉莲道:“不拘章法,怎么想就怎么写,你先吟首句吧。”
大坤想了想,随即提笔在纸上写了首句:姻缘本是前世定。
白玉莲接笔续道:随征相识到如今。
向大坤再写一句:纵使命运多坎坷。
白玉莲持笔结尾:生死相依永伴君。
写毕,俩人重读一篇,互相都觉十分满意。大坤感叹道:“今生辛遇娘子为伴侣,我死亦足矣。”
白玉莲道:“咱们生死相依,可不是说着玩的,我是真愿为你付出一切。”
“好!好!咱们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从今后,我的一切也就是你的。”说罢,张开手臂将白玉莲抱起放在床上。接着,俩人情意绵绵,共入被中。这一夜云雨高潮迭起,其欢快自不在话下。
婚后不久,白玉莲便时时只想呕吐。向大坤请了一个郎中来给她看病,郎中拿脉后道:“恭喜夫人,有贵胎了,这妊娠反应不需吃药。”说罢,背起药箱告辞走了。向大坤得知玉莲怀了孕,更加细心照顾她。
“你要吃什么,只管说。”
“我想吃酸柑子,哪里有?”
“我有办法,咱明日去乡里摘。”
向大坤说罢,就带着玉莲到重庆郊区去游玩。其时正值初秋,郊外田野里的稻谷开始飘香,山包上,一棵棵柑子树上挂满了青皮柑子。向大坤边走边道:“你看重庆山城的田园风光多漂亮,我们向氏的祖宗西汉以前就住在这一带哩!”
白玉莲道:“怎么,你们的祖宗在重庆?”
向大坤道:“是在重庆,那时是巴县,我们族谱上有记载的:巴县九井十八梯,花桥一铁城,排楼有倒影。具体地方不知在哪里,我估计就在这城郊一带。”
白玉莲道:“如果是这里,地方真不错!”
俩人如此说着,不觉来到一农家住户外。向大坤问农家主妇道:“大嫂,把你家的柑子买几个吧!”
农妇道:“这柑子还没太熟,是酸的。”
向大坤道:“酸的正好,我夫人只要吃酸的。”
“那行,我给你摘几个。”农妇说着,即爬上柑子树,选那大些的青皮柑子摘了三四个。摘下后,当即用刀剥皮,让玉莲先试吃。
玉莲连吃了几瓣道:“好吃,好吃,就买这柑子。”
向大坤给了农妇几个铜板,然后用蔑条串着几个柑子,接着用手提着,伴着玉莲,又游玩了半日,到下午才又慢慢走回城内。
又是数月过去,玉莲的身子一天天大了起来。九个多月后的一天夜里,玉莲忽然感觉肚子疼痛难忍,向大坤忙叫人请接生婆来帮助接生。不一会,接生婆来了,经过一阵紧张的助产,猛听到一声婴儿啼哭,孩子生下来了。接生婆大声叫道:“恭喜官人,你得了贵子。”
向大坤从屋外跑进去一看,见接生婆已剪断孩子脐带。正在找衣服进行包裹。那孩子赤裸裸一团粉红,身躯邹邹折折,头部偏大,面相可爱,眉、眼、鼻口、耳朵生得都很端正,头发青黑,两腿间一只小鸡鸡格外显眼。接生婆手脚麻利地将孩子包好后递给了大坤,大坤手抱孩子,欢喜地叫着:“好哇,咱有了宝贝儿子。你可别哭哇!男子汉不准哭哩!”哄了一阵,就把孩子放在了玉莲身边。
玉莲将奶头塞进孩子嘴里,孩子随即安静下来,不再哭了。
三天之后,按照土民们的风俗习惯,向大坤又请接生婆给儿子“洗三”,“洗三”既给孩子洗澡。孩子满七天时,又办了一桌宴席进行庆贺,此谓“挖周”。这一天,向大坤为孩子正式命名为至德。白玉莲问他取此名有何含意?向大坤解释道:“建成一个至德至善的理想国家,是我最大的期望,所以我给孩子取名至德,如果再生儿子,就叫至善。”白玉莲觉得这名字饱含深意,于是也很赞成。
有了孩子之后,向大坤和白玉莲的感情更加深厚了。夫妇俩相互恩爱,悉心照料呵护孩子,不到一岁,小至德就能蹒跚走路了。此时,向大坤在明玉珍的帅府中也没有任职,他协助三哥只管自己的土司队伍,因为蜀地战事基本结束,队伍也没有多事,向大坤便与妻儿过了一段很休闲的日子。
又过了一段时日。且说有天上午,住在帅府的明玉珍正办理公事,忽有侍卫进门禀报道:“大帅,门前有一人称是皇室来的侍从黄保保,说有要事特来拜见。”
“啊,传他进来!”
一个长得胡子拉碴显得疲惫不堪的小伙子走进来行礼道:“明大帅,不好了,我们的皇上徐氏被陈友谅谋杀了!”
“什么?陈友谅竟敢弑主!”明玉珍闻讯大吃一惊道,“他是如何谋剌的?”
黄保保道:“陈友谅早就有了野心,他在江南夺得龙兴之后,皇上欲迁都江州。陈友谅表面应允,暗中却埋下伏兵,待皇上入江州城后,突然闭了城门,将皇上部属悉数杀掉,接着挟持皇上东下,攻下太平。进驻采石矶后,派武士用铁挝击头将皇上杀死。接着,陈友谅便以采石五通庙为行殿,登了皇帝位,改了国号曰汉,改元大义,他登基那日,风雨大作,其部下在沙岸庆贺不能成礼。可见老天都不容他坐皇位哩!如今,陈友谅正率兵与朱元璋的兵马大战,我料他必定会被打败!”
“如此说来,此人真是心黑手狠。我与友谅俱臣徐氏,没想到他悖逆如此,我们从现在起决不能同他通往来。”明玉珍说罢,又唤身边一幕僚道:“传我之令,命吴友仁守住瞿塘,并以铁链拦住江心,防止陈友谅的兵船通过。”
“是!”幕僚答允着,即派人传令去了。
明玉珍接着又问黄保保道:“你是怎么逃脱的,陈友谅没追杀你吗?”
“我是侥幸才逃脱啊!”黄保保道,“在江州时,皇上部属被包围,我拚死杀开一条血路,凭了一身轻功翻上城墙才逃出命来,后来想去救皇上,却因其看守严密无法接近,皇上被杀后,我才逃来蜀地,特来投奔大帅,如蒙大帅不弃,吾当尽力效劳,并请大帅发兵湖广,剿灭陈友谅,为皇上报此大仇。”
“好!你且留在我处。我与友谅势不两立,报仇之事,可慢慢图之。”明玉珍说毕,就叫人安排黄保保。接着又吩咐人将参谋刘桢叫来,两人在密室商议了许久。
明玉珍道:“今得可靠消息,徐寿辉已被陈友谅谋杀,陈友谅业已称帝。现在陈氏声势浩大,他与朱元璋的兵马正打得火热。你看我部应如何行动?”
刘桢道:“如此局面甚好。陈友谅杀了徐寿辉,他在道义上已输了人心,其兵力虽然强大,我料他难与朱元璋的兵马角逐。而大王现拥有蜀地天险胜地,据此可以休养伤残,用贤治兵,乘机早建国号,登基称帝,可立万世之业。不然,一旦将士思念乡土,瓦解星散,就难成大事了。大王称帝之后,可坐山观虎斗,待各路豪杰两败俱伤,再出兵去逐鹿中原,那时便可争雄天下!”
听了这番献计,明玉珍不禁点头赞道:“汝不愧为有识之士,堪称我的高参。”
原来,那刘桢是四川泸州人,原为元朝进士,当过大名路经历,明玉珍攻重庆时降顺归附当了谋士。刘桢劝他在西蜀称帝登基,明玉珍对他的话十分相信,于是决定采纳。
经过一年多的悉心准备,明玉珍终在元至正二十二年春在重庆称了皇帝,国号夏,建元天统,并立妻彭氏为皇后,子升为太子。又效仿周制,设立六卿,以刘桢为宗伯,戴寿为冢宰,万胜为司马,向大亨为司寇,张文炳为司空,邹兴为司徒。并分蜀地为八道,更置府、州、县官名。夏国建立不久,明玉珍分派万胜、邹兴、李荥等分道进攻云南,三路人马皆无功而返。此后,明玉珍又更六卿为中书省枢密院,改冢宰戴胜、司马万胜为左、右丞相,司寇向大亨、司空张文炳为知枢密院事,司徒邹兴、吴友仁,司寇黄仁寿皆平章事,分别镇守成都、保宁和夔关。
十五
元至正二十三年冬,鄱阳湖。一场惨烈的水师决战已持续了三天。决战的一方是雄据长江上游武汉一带的红巾军首领陈友谅;另一方是占据长江下游应天一带的霸主朱元璋。到第三日深夜。在一只刷有红漆的高大指挥舰中,主帅陈友谅焦躁地在甲板上来回踱步。围在他身边的一班幕僚和战将,一个个显得垂头丧气,狼狈不堪,因为当晚朱元璋一场火攻,使得陈友谅蒙受了巨大损失。陈友谅怎么也没想到,这日傍晚会刮起大风,朱元璋那厮竟借风助火势破了他的巨舰连锁阵。陈友谅的巨舰本来造得高大坚固,每只舰有几丈高,上下有三重,内置走马棚,上下人语声不相闻,橹箱都用铁皮包裹,船与船又紧密连锁相扣。朱元璋的兵船很矮小,双方决战三日,朱元璋的水师不仅未能攻破陈友谅的巨舰,相反几乎已到损失殆尽的地步。就在这胜负即将决出的节骨眼上,陈友谅没料到朱元璋竟乘傍晚突发火攻。此前,朱元璋也曾用火攻过却被扑灭。这一次只因大风骤起,风仗火势,着火的巨舰一下烧成了火海,那巨舰又因连环相扣,转不动身,几十艘战舰包括余将士就这样被大火吞噬了。连他的勇猛善战的兄弟友仁、友贵都烧死了。幸亏陈友谅及时下令,其余舰只解开连锁才转动避开,经过一番死战方才击退对方进攻,到夜幕降临后,陈部水师才退至康郎山一侧岸边会聚。
此时,夜已很深,寒风仍在凄厉地狂吹着,湖中弥漫的硫磺、火药味已消失。陈友谅站在船首,任凭寒风吹着长发和胡须,脑海仍在一团团解不开的乱麻般的思绪中发呆。这位统兵六十万的乱世袅雄,他的雄心是要战胜所有对手建立自己的一统天下。可是,他毕竟从打鱼郎一步步起家,为人志大才疏,性又偏狭多疑,好弄权术,不善用人,统兵打仗,缺少战略眼光。所以,他起兵后,尽管占得多,却难以巩固。在拥有湖广地域之后,他谋弑了徐寿辉,自封了皇位,接着,统兵数十万与朱元璋部激战,第一次交手失利后,他集结兵马本可以率几百巨舰顺江而下,长驱直入应天,去捣朱元璋的老巢,那时朱元璋出兵支援韩林儿、应天正好空虚。如果陈友谅直入金陵,必定会攻下此城,但他却没有那样做,致使坐失了良机。他把自己的主要兵力用到了南昌,他是计划攻下南昌后,再去攻应天与朱元璋主力决战。结果,在南昌他却被守将李文正所牵制,攻了85天还未能破城。而这时,朱元璋已从容回到应天,得知南昌告急的消息后,他即率水师来增援,陈友谅不得不撤围,两军于是在鄱阳湖康郎山相遇,这样双方就展开了一场生死决战。实际上,此时的陈友谅在战局上已陷入了非常被动的局面。但陈友谅是个刚愎自用的人,他决不会轻易认输退劫。所以,火攻之后,尽管受了重大损失,他还是决心要重整旗鼓,准备与朱元璋再作决战。
在船首沉思一会后,陈友谅再踱步回舱内,即招诸将商定道:“明日辰时我们再与朱元璋决一死战!大家记着,一起对准那白色的舟樯进攻,这白色的船是朱元璋的坐船,我已观察许久。朱元璋的小名又叫朱重八,这家伙鬼得很,他的坐船涂了白色标记,他以为我们不知道,我们只要把他干掉,其部群龙无首了,就必败无疑。”
“好!这是着棋妙!我们一定遵令。”众将纷纷表态,然后各作准备去了。
是夜,在康郎山的另一侧湖上,朱元璋坐在指挥船内,与谋士刘基也在紧张商议着对策。
朱元璋道:“今日火攻很有效,陈友谅损兵不少。这都是先生出的计策好。”
刘基道:“此计其实你也用过。前两日火攻,只是没有风助,故而难燃成势。而我这次来,带了铁冠道人张中和僧人周颠,两人能知天象,又算定天晚将刮大风,所以一战就胜了。”
朱元璋道:“正是,正是。我用火攻没掌握风势哪能成功,久战对我不利,我才命徐达星夜回应天来接你。没想到你一来就打了胜仗,改变了我部被动局面。看来先生真的是神机妙算,不愧我的子房也!”
刘基受此夸奖亦十分高兴。他本来是隐居青田的名士,因受胡大海的举荐而到朱元璋处应征。朱元璋征询他对时事的看法时,刘基曾分析天下大势,以为朱元璋占据金陵,颇得地势,但是他面临两股大敌,一是陈友谅,一是张士诚。必须要扫除这二寇方能北定中原统一天下。朱元璋问其剿灭二敌之计,刘基又分析认为:张士诚只是一自守奴,尚不足虑,唯有陈友谅据长江上游,无日不忘金陵,应先用全力去剿灭,陈氏灭后,张氏势孤,不难除灭。其余各地豪雄,势力不大,扫除更不在话下。朱元璋听罢分析,连连点头,口称先生高见,很是佩服。从此他重用刘基,让他做了自己的智囊高参,直接参与指挥军机。前数月,朱元璋按照他的计策,第一次击败过陈友谅的进攻。后来,张士诚进攻安丰城,刘福通不能敌,遣使到应天向朱元璋求救,朱元璋不听刘基劝阻,率部去解救小明王,结果中途为张士诚部将吕珍所困,几番斯杀方才突围回到应天。幸好陈友谅这时未乘虚来进攻金陵,使得朱元璋又能从容整顿兵马来解救南昌。经过此番折腾,朱元璋领悟到刘基当初的劝阻真有先见之明,不禁对他更加佩服。鄱阳湖三日决战受挫之后,他又紧急招来刘基,再用火攻之法才转败为胜。而陈友谅虽然败退,却还会垂死挣斗,双方的决战尚未划上最后的句号,朱元璋不能不为此担虑。此时,他又问刘基道:“先生,明日再战有何妙策?”
刘基回道:“今晚可将大半船只全涂白色。”
朱元璋道:“此为何意?”
刘基道:“可防备陈友谅专来袭击主公!”
第二天辰时,双方水师再度交战,陈友谅本计划专攻朱元璋的白色指挥船,当他见到对方有数十船只皆为白色时,不禁傻了眼。因无法确定哪只是朱元璋的坐船,他只好下令攻击所有的白色船只。其中朱元璋的坐船也受到猛攻,匆忙之下,刘基急唤朱元璋换乘别船。朱元璋赶紧跳到另一大船中。刘基随后跳进道:“这下好了,主公难星已过。”
接着,刘基又从容帮助调度指挥,让各路水师前后挟击堵截,陈友谅不敌猛攻,最后又大败而逃。
数日后,陈友谅率部突围。在泾江口激战时,这位逞雄一时的枭雄,竟被乱箭射中头部,终于倒地而死。
陈友谅被射死的消息传来之后,刘基对朱元璋道:“好,陈氏死了,鄱阳湖这场决战定了大局,主公现在可以放心登基称帝了!”
朱元璋嘿嘿笑道:“称帝不忙,可先登王位吧!”
又过月余,转眼到至正二十四年正月元日,朱元璋在应天乃即吴王位,由李善长和徐达当了他的左、右丞相,刘基当了太史令。朱元璋称王不久,又亲自督师来到武昌。守将陈理乃陈友谅之子,因见大势已去,四面被围,最后衔璧肉袒,作了投降。其余汉、沔、荆、岳诸郡,皆望风归降。朱元璋遂立湖广行中书省,先以杨璟为行中书省参政,同时面谕杨璟道:“尔居湖广,当以威德感化民众。对湘鄂边境的蛮尤须谨慎征服。”杨璟拜受领旨,并按朱元璋的指令亲到三江口驻扎,以便招抚覃垕等土司主。
十六
陈友谅兵败战死的消息不久传到了蜀地,明玉珍连续数日欣喜不已。这日上午,他召集刘桢、戴寿、万胜、向大亨等大臣道:“诸位已知道陈友谅战败身亡的消息了吧!我们大夏国的直接威胁消失了,你们觉得如何?”
左丞相戴寿道:“古人言‘多行不义必自毙,’陈友谅悖逆弑主,我早就料到他不会有好下场。”
右丞相万胜道:“陈友谅为人雄猜多疑,好弄权术,他仗着兵多势众,傲视群雄,不把朱元璋放在眼里,鄱阳湖决战又中计烧了战船,以致惨败覆灭。”
太傅刘桢道:“中原逐鹿,陈氏败亡,消息虽快人心,但朱元璋如今得势,我们大夏国亦辰亡齿寒,不能不多作防备。”
明玉珍道:“朱元璋灭了陈氏,现在还有张士诚,方国珍等劲敌没有剿灭。我料他暂时还无暇顾及蜀地,我们不必过虑担忧。”
知枢密院大臣向大亨道:“蜀地虽暂无忧,亦需未雨绸缪。我看为遏制朱元璋在湖广地区的扩张,咱们应尽快与湘鄂边界的土司峒主结成联盟,比如慈利、永顺、桑植、容美等地的土司,要尽快派人去取得联系,这些地方若归附了朱元璋,蜀地就会失去屏障。”
左丞相戴寿赞成道:“此言有理,我们应与湘鄂边界的各个土司结成联盟,以便共同对付朱元璋。”
明玉珍点头道:“好,湘鄂两地与蜀国紧密相邻,朕当然要羁縻这些土司。此事就由向大将军安排筹划,你可派出使者,以大夏国名义去联络各地土司,只要他们愿意归附蜀地,就可分封他们为宣慰司或宣抚司使。”
向大亨当即叩首答应道:“臣遵旨!”
当晚,向大亨回到家中,立刻把七弟大坤叫来商议道:“皇上欲结好湘鄂边界各土司,准备派使者到各处去游说,此事全权交我安排布置。我想派你去慈利、永顺、桑植等地走一趟,把那些土司鼓动起来,让他们接受蜀地分封,共同对付朱元璋。顺便你可回靖安家中看看,问候一下大哥,回来时把你三嫂和侄子带到重庆来,你看怎样?”
向大坤道:“好!我几年没回去,早想回家看看。这次有这机会,那太好不过。我何时可出发?”
向大亨道:“你准备一下,带一班随从,人不要太多,三天后可出发。”
“行!”向大坤高兴地答允了。
从三哥房里出来,向大坤回到自己家中,立刻又和夫人商议道:“三哥派我回老家一趟,准备去各土司游说,让他们与明玉珍结好,共同对付朱元璋。我已接受任务,准备过三日就出发,你看怎样?”
白玉莲道:“回老家去是个好机会,我也早想回去,就让我同你一道回家吧!”
向大坤道:“你若回去,还来不来?”
白玉莲道:“到时再定。现在孩子太小,我把他带回老家去,便于扶带。”
向大坤想了想道:“你回去住一段也好,这战事如何发展尚难预料,你回老家去带孩子我也放心。”
如此商议完毕,夫妻俩便开始作出发准备。
三日之后,夫妻俩一切安排就绪,又挑了几个随从一起,即从重庆朝天门码头上了船。一行人顺江漂流,过了三峡到白帝城之后,便乘快马由施州中建直向桑植、慈利方向走去。
十七
石门三江口,数十艘艨艟兵舰停在江岸边。
湖广行省参政杨璟背着双手在军营帐中来回踱步,苦思着收服湘鄂边各路土司的策略。这位早年当过私塾先生的大臣,带兵打仗并不内行,但镇边招讨,安抚地方还颇有谋略。朱元璋在平定武昌之后,派大军征战张士诚,留下周德兴驻守武昌,而令杨璟率部进驻石门三江口,目的是要让他扼住澧西土司咽喉,招安原属陈友谅的部众。必要时可进山寨去清剿。杨璟不负朱元璋的信任,一到三江口,就写下数封书信,分别派使者送达到了石门土司覃添顺、麻寮土司唐涌、慈利土司覃垕等处。信送出后,他便在军营静候几位土司王的回音。
约摸第二天中午时分,守门军士进来通报道:“石门台宜寨土司爵主覃添顺求见大人!”
杨璟点头道:“传他进来!”
头戴狐皮毛帽,身着绫绸长袍的覃添顺随即被带了进来。
“杨大人,卑职接到你的信,特来迎候,并表归顺。”覃添顺谦恭的说。
“欢迎欢迎!”杨璟高兴地回答,“你是第一个来表归顺的土司爵主,我会据实禀报给我们吴王,并建议加封你为武德将军,你看如何?”
“多谢杨大人举荐!只要杨大人用得着,本土司今后一定效犬马之劳。”
“好!”杨璟满意地说。“只要你们土司能归顺,我们吴王必定会封赏有加。”
两人说至此,忽有军士又来禀报道:“麻寮土司唐涌到。”
“请他进来。”杨璟点点头。
身佩长剑,穿着镶有花边织锦绸衣的一位壮汉随即来到帐前。
“你就是唐爵主?”杨璟问。
“是,我是麻寮土司唐涌,因接到杨大人的信,特来登门拜访。”
“好,请坐!两位都请坐!”杨璟手一摆道:“这位是覃爵主,你们都认识吧?”
“认识!我们早就相识!”唐涌道。
“你们两位来了,还有一个慈利的土司覃垕,你们知道吗?不知他会否前来归顺?”杨璟又问。
“这覃垕是我的侄子,他会不会来,恐怕难说。”覃添顺道。
“覃垕是慈利土司安抚使,他怎么会是你侄子?”杨璟问。
“杨大人有所不知。”覃添顺道:“覃垕原是茅岗覃添佑的私生侄子,覃添佑原在茅岗寨主吴都司手下当过经历,他的祖籍在我石门台宜寨,按辈份算应是我的族兄,所以覃垕应是我的侄辈。”
“你们既然是叔侄关系,相互必有来往吧?”杨璟问。
“没有什么往来。”覃添顺又道:“覃添佑去世很早,覃垕从小跟母亲长大,其父没有扶养他,他对父亲没什么感情。不过,我听人们传闻,覃垕这人敢作敢为,好行侠仗义。他学过武,还犯过案,坐过牢,后来投靠慈利大户田公著慢慢羽毛丰满,后来回到茅岗寨,乘着寨民暴动推翻了吴都司主,他即被土民推举当了寨主,陈友谅起兵后,才封任他当了慈利安扶使。现在陈友谅新败,覃垕无所依托,我不知他会不会来投奔杨大人。”
“听你说来,这覃垕倒是一条汉子。”杨璟又道:“他若识时务的话,应该也来归顺。不然,他就会错失良机。”
“覃垕这人不是傻子,我想他审时度势,肯定会来归顺官军,大人可以放心。”
正说着,守门军士又进门禀报道:“慈利土司爵主覃垕到!”
杨璟十分欣喜,立刻迎出门道:“覃垕爵主,刚才我们正猜测你会不会到,没想到你还真来了。”
“杨大人诚心想请,我覃垕岂能不来?”
“来了就好!请客厅坐!”
杨璟说罢,即伴覃垕进至客厅。覃添顺、唐涌这时都站身与覃垕打招呼,彼此客套了几句,杨璟便招呼道:“现在已到午时,我安排了一顿午宴,咱们去喝几杯吧!”
众人于是来到餐厅,大家围着一张酒席坐定,便一道吃喝起来。
几杯酒喝过后,杨璟直入主题道:“各位土司爵主,你们接到我的信,能前来归顺我很高兴。当今之世,天下大局已渐明朗,我主吴王在剪灭陈友谅后,正挥师征剿张士诚和方国珍,同时北上进军,欲攻克元朝大都。未来天下非我吴王莫属,这是毫无疑问的。诸位只要诚心归附我主,将来前景必定看好,我主吴王一定不吝封赏。”
“我是愿诚心归顺的,请杨大人转告吴王。”覃添顺表态道。
“我也是下决心投奔吴王的,杨大人尽管放心。”唐涌亦表态道。
“嗯,很好!对你二位我很放心。”杨璟转问覃垕道:“你呢?是怎么想的?”
“我吗?不瞒你说,开始我是很犹豫的。”覃垕直言说道:“自从昨日接到你杨大人的信后,我还不知怎么办好,是我的属下有人力主投奔归顺吴王,我才下决心来拜见你杨大人。”
覃垕说的是实情。昨日下午,当驿差将杨璟的信札送到后,他将那信反复看了数遍,其信这般写道——慈利安抚使文廑将军麾下:
鄱阳湖一战已决乾坤。陈友谅兵败而亡,尔等想必已闻。公等起事附陈,无非反元兴汉。今陈氏即亡,而吴王方兴,公等宜本初衷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土蛮亦为王民,当立法保障新得田土,庶可保境息民,因俗而治。幸勿观望自疑,坐失良机。如来归顺,则分封有加。如敢悖险负固,人城俱毁,则悔之晚矣。临风布意,尚期早决去从。
湖广行书中省参政杨璟覃垕自接到这封书信后就很犹疑不决。早数月,当他得知陈友谅兵败身亡的消息之后,就曾预感到形势将有骤变。本来,他这安抚使当初是陈友谅给他任命的,他为支援陈友谅的兵马作战,也曾不遗余力,征兵筹粮安抚地方,样样都干得出色。但他没料到陈友谅败亡得这么快,朱元璋的人马转眼已到了三江口。在大兵压境之下,若不归顺,势必招来灭顶之灾。而轻易去降服又似有不甘。沉思一阵之后,覃垕把副安抚使夏克武、经历何英、司衙总管姚祖、财粮主管田希伊、掌书记朱思济及千总周绪武等人召来商议了一会。大家都认为目前双方实力悬殊,为权宜之计,不如暂作归顺。覃垕遂打定主意,这才亲到三江口会见杨璟。
覃垕遂道:“我这担忧不是为个人的,我是想我们广大土民历来没有自己的土地,我们投奔归附后,只期望吴王能对我地土民一视同仁,若能给广大土民计口授田,则我等个人荣辱可以不计。”
杨璟道:“这个条件好说。给土民分田耕种,乃天经地义之理,古人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们归附之后,既是吴王的仁民,哪有不分田地之理?我们不仅要给土民分田,吴王还决定将慈利安抚司升为宣抚司,其官职是秩正三品。”
说罢,杨璟即唤掌书记取过印信和吴王朱元璋的任命状,当面授给了覃垕。同时,给覃添顺和唐涌也各作了安抚司安抚使的封任。二人接状作了拜谢,然后又一起举杯喝酒,直到散席之后,三人才各自告辞上马返回了寨去。(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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